【读书时间】《沉思录》~温总理天天都读的书

呆鹰

第19节：卷 四(1)


　　卷 四

　　4·1

　　当主宰我们内心的力量顺应自然时，就能运用天生的能力轻松自如地应付那些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因为它无需借助任何特定的物质；而它为了达到目标，也并不是毫无保留，如果它遇到什么阻碍，就会把对方转化为自己这种物质，就像火焰吞没落进它里面的东西一样。若是小小火苗，可能会被这些东西压灭，但若是熊熊烈火，则瞬间就能将堆在它上面的东西吞噬，燃烧殆尽，借助这些别的物质让火势更旺。

　　4·2

　　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明确的目标，而且要有助于使生活的技艺尽善尽美。

　　4·3

　　人总是想退隐乡间、海滨、山林；你也曾经全心向往这种生活。但这完全是一种庸俗的想法，因为你尽可以随时退隐到自己的内心去；没有任何地方能比自己的心灵更为宁静、更无烦忧，尤其是如果这个人的内心海阔天空，他只消静心敛神，立刻就可以获得完全的宁静（所谓灵魂的宁静，我指的就是内心的秩序）。因此让你自己始终借助这种退隐来获得内心的宁静吧，使自己不断重生；而你内心的原则也只须简明扼要，运用起来足以澄净一切纷扰，当你回到退隐之前的那种生活时，心中不会再有任何怨怼。

　　是什么令你不满呢？是因为人心的邪恶吗？你心里须得记住这个道理：有理性的动物在这世上就是要互相依存的，宽容是正义的一部分，若有人作恶，他也并非本意如此；想想吧，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在相互敌视、猜疑、仇恨、争斗中度过一生，最终难逃一死，灰飞烟灭；想想这些，你就不会有什么不满了。或者你对从宇宙中分配给你的那一份感到不满？那么你只要想一想，这世界的存在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神造的，要么是原子组成的"，无论哪一种，都可以证明这宇宙原本就是一个城邦 ()①。或者你的不满是出于肉体上的感情？那么想想看吧：一旦人的内心变得更谨慎，发现了它自己的力量，那么生命也就无所谓坎坷平顺了；至于那些所谓的痛苦和快乐，再好好想想你曾经听说的、以及你所同意的那些道理吧。或许是对名声的热望让你感到苦恼？你看，世间的一切瞬间就会被忘却，你的过去和未来还不是全都流入了时间那个无边无际的深渊！赞美的言辞是多么空洞，在你面前演戏的那些人是多么善变与无知，名声的舞台又是多么狭小；我们居住的大地不过是宇宙中的一个点，你所在的地方又是这大地上何等微小的一个角落。弹丸之地，又能有几个赞美你的人呢？

呆鹰

第20节：卷 四(2)


　　那么，牢牢记住吧：退隐到实在地属于你的小天地里去，最重要的是不要紧张，过分忧虑，要保持心灵从容自在，要像一个人、一个有人性的人、一个公民、一个终有一死的人那样去看待事物。你最为倚重、经常奉行的箴言，应该包括以下两条：第一，外在事物与心灵无关，它们无欲无求地存在于心灵之外，一切的纷扰都来自内心；第二，你眼前所见的一切都瞬息万变，终将归于湮灭；要始终记着，你曾经见过多少这样的变化。

　　"宇宙在不停地变化，生活只是我们的观念。" ()①

　　4·4

　　如果理智是人共有的，那么使我们成为理性动物的理性也是人所共有的；这样的话，那约束我们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理性也是人所共有的；那么，我们所奉行的法则也是同样的；这样的话，我们就都是公民；这样的话，这世界也就是一个城邦。除了说它是一个共同的城邦，整个人类的这个组织还能是什么呢？因此，我们正是从这个共同的城邦获得了我们的智性、形成法律的能力；否则，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因为，我身体里的土来源于自然中的土元素，水来自水元素，火来自火元素--没有什么是来自无，也没有什么能归于无--所以我们的理智原本也是有根源的。

　　4·5

　　死，和生一样，都源于自然的奥秘，是同一些元素的组合与分解；绝不是什么应当羞耻的事情，既不违反理性动物的本性，与生命活动的规律也不冲突。

　　4·6

　　有什么样的本性，便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这是必然的；如果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好比希望无花果树没有苦涩的汁液。但无论如何要谨记：你和别人都会很快死去，不久之后你们的名字也将被后人忘记。

　　4·7

　　不要有受到伤害的想法，不去想"我受到了伤害"；"我受到了伤害"的想法不见了，伤害也就消失了。

　　4·8

　　凡无损于一个人的东西，也不会无损于他的生活，无论从外面还是里面都伤害不了它。

　　4·9

　　凡有益的事物都有一种本性，使它不得不如此。

　　4·10

　　一切事情的发生，都自有公道。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确实如此。我所指的不只是事物的因果关联，也是正义本身，仿佛事物的一切价值都自有安排，各得其所。既然已经开始了，就用心体会吧，无论做什么，都要记住像一个好人那样去做，参照你所认定的善的准绳去做。在一切行为上都要这样做。

呆鹰

第21节：卷 四(3)


　　4·11

　　对事物的看法，不可依从那些做坏事的人，也不可按照他们希望你抱有的那种意见去评判；要按事物的本来面目来看待它。

　　4·12

　　应该把这两条规则谨记在心：第一，你所做的事情应该以合乎法律和众人的利益为唯一宗旨；第二，如果身边有人向你提出正确意见，纠正你的错误，那就改变你的意见。但唯一的前提必须是，你是出于公正或者众人的利益而改变意见，而不是仅凭一时高兴或者为了追求名声。

　　4·13

　　你有理性吗？--我有。--既然有，那为什么不用呢？除了让理性发挥作用，你还希望别的东西吗？

　　4·14

　　你是作为这世界的一部分出现的。你从哪里来，就将到哪里去；或者可以说，经过一个转化的过程，你将回到那创造你的宇宙理性之中。

　　4·15

　　那些滴在祭坛上的乳香：一滴是先滴下的，一滴是后滴下的，但它们不会因此有什么不同。

　　4·16

　　只要你重新遵守原则、信奉理性，只消十天，曾经视你为野兽、猿猴的人就会敬你如神明。

　　4·17

　　别以为你还能活上一万年。死亡已经在头顶窥伺着你。趁现在你还活着，趁你还能有所作为，好好做人吧。

　　4·18

　　不去管邻人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时时处处只注意自己的行为正当、高贵和良善的人，他的心灵是多么坦然啊！不要窥探别人的内心的黑暗，不要左顾右盼，而只是笔直地一路奔向终点。

　　4·19

　　有人一心渴望身后美名，却没有想到，那些记得他的人很快也要像他一样死去，这些人的子子孙孙很快也要死去，一代又一代传下去的名声开始还有一点火光，但最后终究要随着一代代人记忆的消失而熄灭。就算那些记住他的人永生不死，他的身后之名能够永恒，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需说这对死者毫无意义，即便是对于还在世的人，除非出于其他目的，否则别人的赞美又有什么用呢？你拒绝了自然赋予你的天性，心里只挂念着死后别人会怎样议论你，是不明智的啊。

　　4·20

　　每一件完美事物的美属于它本身，源于它本身，赞美不属于它的美的一部分；赞美并不能使一件事物变得更好或更坏。在我看来，那些平时被看作美的事物也是如此，例如一件实物或艺术作品。那些真正美的东西，难道还需要赞美吗？当然不，它需要的只是法则、真理、仁爱和谦逊。这些事物，哪一个是因为得到了赞扬就变得美了？或者遭到贬损就不美了呢？一块翡翠会因为无人赞美就不再美丽吗？或者像黄金、象牙、紫袍、竖琴、短剑、鲜花和树丛这些东西，难道因没人赞扬就会失去光彩吗？

呆鹰

第22节：卷 四(4)


　　4·21

　　如果躯体死了，而灵魂却继续存在，大气怎么容纳得了这无数的灵魂呢？同样，大地又怎么容纳得了那些自古以来被埋葬的尸体呢？实际上，埋在地下的尸体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转化、分解，为别的尸体腾出空间，而灵魂也是如此，它在大气中存在一段时间之后，便要转化、消散，通过燃烧重新回到宇宙造物的法则中去；因此别的灵魂也就有了存在的空间。为什么躯体死后，灵魂不灭，这就是我们的解释。但我们不能只考虑被埋葬的尸体有多少，也要想想每天被我们自己和别的生物吃掉的动物该有多少。这数量是何等惊人哪，我们以动物为食，我们的身体便是它们的葬身之所！这些尸体不愁没有空间，因为它们在我们的身体里化成了血，在我们死后也随之进入大气、化为火。在这件事上我们如何才能探寻到真理呢？通过划分质料和因由。

　　4·22

　　不要思绪纷乱，你的一切行为都应当合乎公道，你对事物的一切想法都应当体现你追求真理的决心。

　　4·23

　　啊，宇宙，那与你的造化相和谐的万事万物，于我也是如此适宜。那于你恰如其时的一切事情，我就不会觉得会太早，或是太迟。啊，自然，你一年四季的恩赐，都是供我享用的果实。所有事物都是从你而来，因你而生，最后亦将复归于你。诗人说，"你这亲爱的西克洛普斯之城啊 ()①"，对于你，我不是也可以说"你这亲爱的宙斯之城啊"！

　　4·24

　　哲人说，若要保持心灵宁静，那就少做些事。 ()②但这样说不是更好吗？--只做必要的事情，只做合乎社会动物的理性的事情，只按照这种理性的要求去做。这样不仅能获得行事适当而带来的心灵宁静，也能获得由于少做事而产生的心灵宁静；因为我们的大部分言行都是不必要的，如果有所节制，会有更多的闲暇、更少的烦恼。所以要时时问一问你自己："这件事是不是有必要去做？"我们不仅应该减少不必要的行为，也要抛弃不必要的想法；减少这些想法，没有必要的行为也就不会随之而来了。

　　4·25

　　努力活得像一个好人那样，看看自己在生活中是否对宇宙分配给你的那一份欣然领受，你的行为是否正直？待人是否仁爱？你对这一切是否满意？

呆鹰

第23节：卷 四(5)


　　4·26

　　你已经看到事情的那一面了吗？那么也想想这一面。不要自寻烦恼；尽量过一种单纯的生活。有人犯了错吗？那他也是在害他自己。你遭遇了什么事情吗？不必介意，你经历的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为你安排的，那是宇宙分配给你命运。总而言之，人生短促；你要以审慎和正义的态度来好好把握现在。即使在放松时也须保持警醒。

　　4·27

　　我们的这个宇宙，可以说它井然有序，也可以说它一团混乱，但其中仍然有某种秩序存在；如果宇宙中全无秩序，那么你内心的秩序从何而来？而且宇宙万物虽然各自独立，同时却彼此关联，和谐共处，难道能说宇宙中全无秩序么？ ()①

　　4·28

　　一种丑恶的性格，一种懦弱的性格，一种顽固的性格，残酷的、野蛮的、愚蠢的、昏庸的、虚伪的、下流的、贪婪的、专横无道的。

　　4·29

　　如果一个人对宇宙中有些什么一无所知，那他不过是这个宇宙中的局外人，如果一个人对这个宇宙中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他也同样是个局外人。这样的人，是一个逃避社会法则的逃兵，是一个心灵不开窍的瞎子，是一个无力依靠自己生活、一心指望别人的乞丐，这样的人是宇宙躯体上长出的一个脓疮，将他自己与我们共同本性的理性割裂开来，却不知道他与众人都正是这本性所造；这样的人是人类社会的一段残肢，他将自己的灵魂与一切理性动物的灵魂分离开来，自私而无用。 ()①

　　4·30

　　这个人没有束袍，那个人没有书，但他们都是哲人；第三个浑身赤裸，说，"我手里没有面包，但我紧握着理性。"我呢，我从知识中得到了养分，却还没能把握住理性。

　　4·31

　　珍惜你所学的技艺吧，安心地从事它；信赖自己拥有的一切，全心全意信奉神明，就这样度过你的余生，不要让自己成为暴君或者奴隶。

　　4·32

　　如果回想一下维斯佩申 ()②时代，你会发现那时人们的经历和现在没有什么不同：结婚、生育、生病、死亡、打仗、吃喝、买卖、耕种、阿谀奉承、自吹自擂、猜疑、算计、诅咒别人、抱怨命运、柔情蜜意、积累钱财、梦想着做高官、当皇帝；到如今而这些人已经死去，不复存在。而图拉真 ()③时代的人呢，也不都是这样吗？往日种种，了无踪迹。再看看所有朝代和国家吧，无论生前如何竭尽全力，功勋卓著，短暂的一生还不是很快走到头，死后化为元素？关键是想想那些你熟知的人吧，那些人只会追逐虚名，而不知道自己身上真正的责任，有一点虚名便沾沾自喜。最重要的是要记住，你做每件事都要以事情本身的价值来判断；如果不必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忙碌，也就不会失去信心或者轻易放弃。

呆鹰

第24节：卷 四(6)


　　4·33

　　过去使用的一些词语现在已经废弃了，同样，那些被人们交口赞颂的名字到如今在某种意义上也被忘却了，例如卡米卢斯① ()、恺撒、沃勒塞斯② ()、邓塔图斯 ()③以及稍后的西庇阿 ()④、加图⑤ ()，然后是奥古斯都 ()⑥，还有哈德里安⑦ ()和安东尼⑧ ()。过去的功勋很快就会消退，变成传说，不久也就完全被遗忘了。我提到的这些乃是在历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至于其他人，一旦咽了气，别人对他们就是"眼不见，心不念"了。归根结底，所谓的"名垂千古"是什么呢？只是虚无罢了。那么，什么才是值得我们追求的呢？只有一件：思想公正，行为无私，为人诚实，对于所经历的一切都坦然愉快地接受，从不大惊小怪，因为这一切都源于同一个命运的安排。

　　4·34

　　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命运女神克罗托吧，让她为你纺出命运之线，把你的命运交给她来安排。 ()①

　　4·35

　　一切都稍纵即逝，无论是记住这些的人，还是那被记住的一切。

　　4·36

　　要不断地观察所有处于变化中的事物，养成这样的想法：宇宙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改变现存的事物，再创造新的事物取而代之。因为一切事物都是种子，能够衍生新的事物，你可能只会想到那撒在大地上或子宫里的种子；但这样的想法实在太浅薄了。

　　4·37

　　你不久就要死去，但还没有做到单纯朴素，了无牵挂，还没有摆脱外界疑虑的侵扰，也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所谓智慧指的不过是一件事情：行为正直。

　　4·38

　　琢磨一下别人是如何支配自己的吧，尤其是那些智者，看看他们力图避免的是什么，努力追求的是什么！

　　4·39

　　那些被你视作恶的东西与别人支配他自己的能力无关，也与你周围事物的改变和转化无关。那么它们的根源何在呢？来自于你的判断力，是你将它们看作恶的。如果你不将它们看作是恶的，那一切都是好的。与这种判断力联系最密切的，是你那可怜的躯体，即使躯体被刀砍、被火烧、化脓、腐烂，也不能让你的判断力受到影响，妄下论断。也就是说，毫无差别地降临于好人和坏人身上的事情既不是善也不是恶。因为，如果一件事同样发生在那些违背自然生活的人和按照自然生活的人身上，那么这件事也就无所谓是顺应或是违逆自然。

呆鹰

第25节：卷 四(7)


　　4·40

　　要始终这样想：宇宙乃是一个有生命的存在，只有一个实体，也只有一个灵魂；一切事物都要归结到那个唯一的知觉，受那个唯一的冲动支配；现存的万事万物的总和正是那将来的一切的源头，其中错综复杂的各种联系正如同纵横交错的网。

　　4·41

　　埃比克太德曾经说过，人是一个拖着躯壳的小小灵魂①。 ()

　　4·42

　　事物的变化无所谓恶，事物在经历变化之后仍得以存在，这也无所谓善。

　　4·43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之中，时间就好比一条激流；你刚刚看见一样事物，它便消失了，又出现了一样，但也即将消失①。 ()

　　4·44

　　就像春天的玫瑰和秋天的果实，一切事情都是那么平常、不足为奇；对疾病、死亡、诽谤、阴谋以及别的那些让没有脑子的人欢喜忧虑的事情也要这样。

　　4·45

　　早一点发生的事情和晚一点发生的事情总是关联密切；因为这些事情并不是按照因果关系井然有序地各自发生的，其中包含着一种理性的秩序。现存的事物都被和谐地安排在一起，将来的一切不单单取代了它们的位置，而且与它们还有一种奇妙的联系。

　　4·46

　　牢牢记住赫拉克利特的话吧：土死了变成水，水死了变成气，气死了变成火，如此往复，循环不已。也想想他还提到有人忘记了脚下的路通向何方，说"他们连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方向都辨不清"--那便是支配宇宙的理性；而且，我们不应该"做事说话像睡着了的人一样"，因为甚至在睡梦中我们也会说话做事；我们也不应该像被管教惯了的孩子，任由父母说什么便是什么。

　　4·47

　　如果神明告诉你，"你明天就要死了，最迟拖不过后天"，明天还是后天死，你恐怕不会太在意，除非你实在是一个懦弱之极的人，因为这有什么差别呢！同样，你是再活很多年，还是明天就死，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4·48

　　好好想想吧：多少医生曾在病人的床前频频皱眉，尽力妙手回春，最后自己却不治而亡；多少占星家预告了别人的死期，最后自己却突然暴毙；多少哲学家曾经口若悬河地讨论死亡和不朽，最后自己却默默地死去了；有多少英雄曾经屠杀了成千上万人，最后也和这些人一样来到阴间；有多少暴君，仿佛自己永远长生不死，骄纵残暴，滥杀无辜，最后还不是被死亡攫去了生命；又有多少城市，比如赫利斯城 ()①、庞培城② ()、赫库兰尼姆城③ ()以及其他不计其数的城市，怎么说呢，如今也被完全毁灭了。再想想眼前，你所认识的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死了多少？这个人为别人送葬，自己倒下死了，埋葬了他的人不久也被埋到土里。总之，牢牢记住吧：人生是何等短促，何等卑微：昨天像是一滩黏液，明天也不过是一具木乃伊、一堆灰尘。所以，在这短暂的有生之年，让自己过得合乎自然吧，怡然地走向人生的终点，就像一枚熟透之后即将坠地的橄榄，感激承托它的大地，感激生养它的枝干④。 ()

呆鹰

第26节：卷 四(8)


　　4·49

　　要像那岸边的礁石，任凭海浪不断地向它击打，也巍然不动，直到暴怒的海浪变得驯服。"我多么不幸啊，这样的事情落到我头上！"相反，要这样对自己说："我是多么幸运啊，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但我仍旧泰然自若，既没有被现在压垮，也不为将来感到恐惧。"这样的事情谁都可能遇到，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这种打击。所以为什么要把它当作不幸，而不是幸运呢？难道你会把那些并没有违逆人的本性的事情也当作不幸吗？如果一件事并没有违背人的意志，难道你会说它偏离了人的本性吗？那么，你是知道什么是人的意志的。这已经发生的事情能阻止你去做一个正直、高尚、克制、审慎、有判断力、不耍阴谋诡计、自尊自爱、自由的人吗？减损你身上合乎本性的一切品德吗？因此，在任何时候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幸，请记住这一原则：这并非不幸，我的勇敢承担使它变成了幸运。

　　4·50

　　要学会蔑视死亡，有一个较为平实却仍不失有用的办法，那就是想想那些到死也牢牢抓住生命的人。比起早亡的人，难道他们多得了什么吗？无论如何，他们最终还不是要躺在地底下，卡迪斯亚卢斯、费比厄斯、朱利安努斯、莱比德斯这样的人 ()①，曾经给多少人送葬，最后也不是要人送葬；总之，生死之间不过一线之隔，熬到了尽头又如何？那要经历多少烦忧苦恼，见识多少人情冷暖，拖着老迈的身体艰难地走过来！所以，不要把寿命看得太重。你身后的时间是一个无底洞，你前面的时间呢，也看不到尽头；在这种无限的时间当中，哪怕只活三天，和活了三代又有什么差别呢？

　　4·51

　　总是走直路；这种最短的道路是合乎自然的，在这条路上我们的言行也最为稳妥。走这条路，我们就可以免除一切的烦忧争斗，远离一切的造作矫饰。

呆鹰

第27节：卷 五(1)


　　卷 五

　　5·1

　　大清早你不情愿起床的时候，要这么想："我起来是要去做人应做的工作。我来到世上就是要工作的，有什么不情愿的呢？难道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睡大觉吗？"--是啊，躺在被子里确实舒服。--那你生来到底是为了享乐、好吃贪睡还是尽职责的呢？你看那些小花小草、小鸟、蚂蚁、蜘蛛和蜜蜂，不都在辛勤劳作，尽它们在宇宙中的一份职责吗？而你呢，你却不愿做一个人的工作，不赶快去履行合乎本性的职责吗？--我知道啊，但人总得休息嘛。--休息是必要的，但也要有限度，就像吃喝不能过多过饱一样，可你已经超出限度了，超过足够的量了。等到要干活的时候，你又希望越少越好，多做一点也不愿意。可见你不爱你自己，否则你也会爱你的本性以及符合本性的意志。看看别人，那些热爱自己这份技艺的人都在辛勤工作，累得骨瘦如柴，连洗澡、吃饭也顾不上；而你却不尊重自己的本性，甚至不如金银匠重视自己的手艺、舞蹈家尊重自己的舞技、守财奴珍惜他的钱财，或者虚荣的人看重他微薄的一点名声。因为在乎这些事情，他们宁肯不吃不睡也要做好，而在你眼里，难道有益于社会的工作毫无价值、不值得你尽心去做吗？① ()

　　5·2

　　摈弃那些搅乱你心灵的无益的念头，恢复内心的完全平静，这并不难做到。

　　5·3

　　任何符合自然的言行，都值得你去做，不要因为别人的非议和指指点点而改变方向。任何事情只要是正当的，你便有权力去做。别人自有别人的想法，他们也有他们的意图。别理会这些人，勇往直前吧，遵从你自己的本性和宇宙的法则；因为两者原本就是同一条路。

　　5·4

　　我将按照本性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直到有朝一日我倒下了，永远安息，向着日日供我呼吸的空气呼出最后一口气，长眠在这大地上--我的父亲靠它来耕种收获，我的母亲靠它孕育了我，我的奶妈靠它来哺育我，这大地日复一日为我提供饮食，让我延续生命；我践踏它，对它为所欲为，它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我。

　　5·5

　　你心性不够灵敏，不足以令人称道。--或许真是如此，但其他的品质你却不能说："那是我天生就没有的。"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展示一下你的这些品质吧：真诚、尊严、吃苦耐劳、不贪恋享受、知足长乐、善良、自由、节俭、从不饶舌、思想高尚。看哪，你已经具备了这么多的品质，难道还有借口说自己天生缺乏这样的品格或天分不够吗？难道还不肯使自己更加尽善尽美吗？难道自然没有赋予你必要的品德，导致你怨天尤人、爱财如命、阿谀奉承、糟蹋身体、丧失自尊、自吹自擂、心灵不安吗？不，你本来早就能从这些事情中解脱出来了，如果没能解脱，那也只能是因为你天性驽钝，不能领会；但如果真的天性驽钝，也可以依靠训练来弥补，不能自甘懒散，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

　　5·6

　　有一种人，一旦做了一点好事，就当作是对别人天大的恩惠记在他的账簿上。还有一种人虽然不至如此，可是在心里仍旧把别人当作受惠者，觉得人家欠了他的情。第三种人呢，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好事；这样的人就像一架葡萄藤结出了葡萄，并不因为自己的果实要求什么报酬，一匹马跑完了路程、一只狗追捕到了猎物、一只蜜蜂建好了蜂房也是这样。所以在做了好事之后，没有必要大叫大嚷，只需接着做就行了，正像葡萄藤来年再结出一串串葡萄。"那么一个人必须这样行事而心里不注意它吗？"是的。"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了呀，因为一个真正对社会有益的人在行善的时候，不也希望他的邻人看到他所做的吗？"你说得对，但你误解了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所以你和上面我提到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分别。不过，如果你能好好考虑我现在的话，将来就不会做出忽略众人利益的事情。① ()

呆鹰

第28节：卷 五(2)


　　5·7

　　雅典人有一种祈祷方式："降雨吧，降雨吧，亲爱的宙斯啊，降雨到雅典的田地、平原上吧！"我们应当以这种朴实无华的方式来祈祷，否则就干脆不要祈祷。

　　5·8

　　埃斯克勒庇俄斯 ()①曾经给人开了一个药方，让他练习骑马、洗冷水澡、赤足走路，同样我们也可以说：宇宙给这个人开了个药方，让他生病、四肢不全、失去所宝贵的东西。治病的时候，"开药方"的意思是这样的，他要如此行事，以便适合他的健康；而后一种情况的意思则是：每个人的遭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以适合他的命运。这里所说的适合，就像工匠把石头凿得方方正正，严丝合缝地嵌进墙壁或金字塔里，让它们适合特定的建筑一样。万事万物都存在一种和谐关系，宇宙便是一个由无数单个事物构成的整体，同样，命运乃是由一件件事情的机缘巧合连缀出来的。甚至连脑子最笨的人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他们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啊。"因为这件事落到了他头上，这是宇宙给他开的药方。那么，就像接受埃斯克勒庇俄斯开的药方一样，也接受这个命运开出的药方吧！生病时开的药方当然不可能全是蜂蜜，但为了健康，我们也都接受了。同样，那些你所遭遇的纵然有时难以接受，但和那些有益于你健康的东西一样，它们归根结底乃是为了宙斯的健康、宇宙的安宁！如果不是对宇宙有用，他绝不会让这件事降临到你头上，自然绝不会让任何不符合自然之道的东西任意胡为。因此，有两个理由能使你安心接受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第一，那是因你而生的，是给你开的药方，与你有密切关系，一切原由从一开始就是织在你的命运之线里面的；第二，对于支配宇宙的力量来说，我们每个人的遭遇乃是为了它自身的和谐与完满，为了它的生生不息。即使在最微小的事情上，如果你割断了它的连贯性和统一性，也就是破坏了宇宙的完满；当你怨天尤人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是在割裂这种连贯性和统一性，破坏了宇宙的完满。

　　5·9

　　如果没有能够使自己的每一个行为都符合正确的原则，也不要厌恶自己，不要沮丧，也不要放弃；但如果你受了沉重的打击，失去信心的时候，要想想自己的大多数行为都是合乎人性，问心无愧的。热爱你正在恢复的本性吧，去见哲学家时不要像小学生去见老师那样不情愿，而要像那些忍受眼疾的人希望得到一点海绵和蛋清，像那些想求得一块药膏、一次热敷的病人一样。因为你不应该只是炫耀自己遵从理性，而要意识到自己就栖身于理性之中。要记住，哲学所要求你的，正是你的本性所要求你的，但你希望得到的，却不符合自然。还有什么比遵从自然更令人愉悦的呢？你犯错，不是因为受了肉欲享乐的引诱吗？想想看，胸怀远大、自由、朴素、善良、虔诚，这些不是更令人愉悦吗？当你感到运用理解力和知识解决问题是多么实在和快乐的时候，还能有什么比智慧本身更令人愉悦呢？

呆鹰

第29节：卷 五(3)


　　5·10

　　现实总隐藏在一层面纱背后，为数不少的哲学家（包括杰出的哲学家）都认为要了解它完全在我们的能力之外，甚至对斯多葛派哲学家来说，它也难于理解；我们的一切感官印象不见得完全都对--哪里会有从不犯错的人呢？看看那些我们感受到的事物吧：多么短暂、卑微、多么容易成为胆小鬼、娼妓、强盗之流的财产啊！而你身边的那些人呢，即使最易于相处的也都令人难以忍受，更不必说自己是否能忍受自己了。一切都是如此黑暗和肮脏，时间在永无休止地流逝，事物在不停变化，人的一切行为也处于变动之中，我实在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值得我们尊重，并且认真去追求的东西。反之，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安心等待生命的完结，身体的消解，也不要迫不及待，心里要坚定地存着这两个信念：第一，凡我所遭遇的必定是符合宇宙本性的；第二，凡与我内心的神明相违逆的事情决不去做，这乃是我的权力；没有人能逼迫我去违背它。

　　5·11

　　"目前我是如何支配我的灵魂的，出于什么目的？"要时时这样问自己，自我反省：我身上人们称之为支配能力那一部分，我正用它来做什么呢？现在占据我的这个灵魂是怎样一个灵魂呢？它属于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年轻人？是属于一个妇人、一个暴君、一只家畜还是一头野兽？

　　5·12

　　从以下的这些现象中，你可以看出大多数人认为好的事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认为诸如智慧、节制、公正、勇气毫无疑问都是好的，如果他心里装的都是这些，那么他就不会有心思去听"他是如此富甲一方"之类的诗句；因为这两者很不相称。但若是有人一开始就看重那些多数人认为好的东西，他肯定乐意听一听这样的喜剧诗篇，并欣然接受。其中的差别，连平常人也能看得出来；否则，这种玩笑话在前一种人听来便不会觉得刺耳，不愿意去听，反而在听到人们谈论升官发财、功名利禄的时候，还会觉得说得真是机智俏皮呢。那么，接着问问我们自己，如果已经对这些东西有了清醒的看法，是不是还会看重它们，觉得它们是好的？喜剧作家笔下的那个人，我们可以说他什么都不缺，"却没有办法使自己得到安宁"。

呆鹰

第30节：卷 五(4)


　　5·13

　　我由质料和形式构成，这两者都不会完全湮灭，归于虚无，因为它们也都不是从虚无中生出来的。所以，组成我的每一部分都将经历变化，成为宇宙的一部分，再演化为宇宙的另一部分，循环往复，永不停息。我通过变化得以存在，我的父母也是如此，向前可以无限地追溯下去（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这样说，尽管宇宙的支配终有限期，只是在一定的时代中存在）。

　　5·14

　　无论就其本身还是它们的工作而言，理性以及使用理性的技艺都具有自足的能力。以从属于自身的既定原则作为起点，它们便直接奔向前方的目标；这就是为什么遵从理性的行为被称为正确的行为，这表示这样的行为是循着正确的道路前进的。

　　5·15

　　对于那些不符合人的本性的事物，不应该将它归为人的。它们不是人所需要的，也不是人的本性所包括在内的，对于实现人性的完满也无益处。所以说，人生的目标不应该放在这些不符合本性的事物上面，那有助于实现人生目标的东西（即是善）也不应该放在这些事物上面。此外，如果这些事物中有什么有利于人，那么轻视和抗拒它就是不对的，不愿接受它的人也就不值得赞扬；如果这些事物的确是好的，那么放弃了它们的人也就很难说是好人。不过，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这些事物，或者说被剥夺了它们，他越能忍受这样的损失，就越是一个好人。

　　5·16

　　你平时是怎样想的，你的灵魂便也就是怎样的，因为灵魂受思想的熏陶。那么就这样去想吧，用这样的想法来陶冶你的灵魂：只要能生存的地方，就能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只能住在宫殿里吗？那么在宫殿中也要好好生活。还有别的呢：每一样事物，无论是为了什么目的而造成这样的，最终都是为了这一目的；无论它如何实现这个目的，它最终都要去到那里；而它的目的所在，最终也都是为了利益和善。理性动物的善就在于与他人和谐共处；因为我们便是为了这份和谐而造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低等的生物要从属于高等的生物，高等的生物是要互利互惠的。有生命的事物高于无生命的事物，而有理性的生物比那些仅有生命的生物要高级。

呆鹰

第31节：卷 五(5)


　　5·17

　　追求不可能的事情便是疯狂，但恶人做事不可能不疯狂。

　　5·18

　　一个人天生不能承担的事情，不会降临在他身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或许是由于他没有意识到，或许是为了故意表现一种承担的勇气，他经受住了，并且毫无损伤。懵然无知和虚荣自满居然比智慧更强大，这难道不是怪事吗？

　　5·19

　　事物是完全不能够把持灵魂的；它们也不与灵魂相通，不能改变它、驾驭它；只有灵魂本身才能改变和驾驭它自己，而且能够确保：凡是它做出的判断，都是它认为有价值的。

　　5·20

　　从某一方面来看，别的人与我们关系最为密切，因为我们要容忍他们，为他们谋福利；但他们当中如果有人阻止我履行义务，那这些人就与我毫不相干了，在我看来就和太阳、风或者一头野兽差不多。这些人可能会阻碍我做这件或者别的事情，但他们却无法改变我的想法和性格，因为我能够在不同情况下站在我的利益上处理事情。因为思想能改变那些阻碍的事物，使它们成为有利于实现目标的动力，这样，原本有障碍的道路就平顺了。

　　5·21

　　敬畏那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吧，正是这力量在利用、掌控着世间万物。同样，也要尊重你内部那个最强大的力量，因为它也具有类似的能力。它支配着你的一切，你的生命受它统治。

　　5·22

　　那无损于国家的事情，也无损于公民。每次你觉得自己受了伤害，应该这样想："如果这不会损害到我的国家，那么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如果国家确实受到了损害，也不要对这个犯错的人发怒，而是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

　　5·23

　　要经常想想：那现存的一切和将来要发生的一切消失得是多么快啊，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一切实体就像一条水流湍急的河，它们的一切活动都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其中的因果也变幻莫测，没有什么是永恒静止的；对我们来说，过去的一切转瞬即逝，未来的一切也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有什么能留存下来。那么，那些自鸣得意、怨天尤人、伤心痛苦的人不是傻子又是什么呢？难道困扰他们的这些事情能永世长存么？

呆鹰

第32节：卷 五(6)


　　5·24

　　想想那宇宙中的万物，你仅仅是其中微小的一个；想想那宇宙的时间，你所得到的只是其中的一个瞬间；再想想那命运的造化，你拥有的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啊。

　　5·25

　　有人冤枉了我吗？那是他的事情；他有他自己的脾气、他自己的行为。宇宙的本性要我有的，我都有了，我的本性要求我做的，我也正在做。

　　5·26

　　要确保主宰你灵魂的那一部分不受任何肉体活动的干扰，无论那是快乐还是痛苦；不要将肉体和灵魂混在一起，要限制它的活动，让那些感情只限于肉体的范围之内。不过，你毕竟是一个灵魂和肉体统一的生物，如果这些感情无形中进入了你的心灵，那么也无需抗拒，因为它是自然的，要注意的只是：不要让你的支配能力来参与判别它的善恶。

　　5·27

　　与神明为伴。如果一个人不断地向神表明：他的灵魂如何满足于分派给他的命运，如何认真遵照在内心守护他的神明（那是宙斯赐给每个人，主宰我们、指导我们的神明）的意愿行事，这样的人就是与神灵生活在一起的；那守护我们的神，便是每个人都有的思想和理性。

　　5·28

　　遇见有狐臭的人，你会对他生气吗？对有口臭的人呢？生气又有什么好处呢？有这样一张嘴，有这样的腋窝，气味难闻是很自然的。"是啊，但他不是有理性吗？只要好好想一下，就能发现自己为什么招别人讨厌。" 啊呀，你不也有理性吗？！那为什么不能用你的理性来引导他，指明他让别人讨厌的地方，引起他的注意；如果他肯听，你可以给他医治，用不着发怒。

　　因为你不是演员，也不是妓女。 ()①

　　5·29

　　你可以活下去，也可以决定什么时候离开。但如果别人不想让你活了，那么就走吧，也不要表现得像是受了什么伤害。就好像觉得屋子里烟雾太重，我得出去 ()①：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但如果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让我离开人世，我就留下来，自由自在地过活，没有人能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阻止我活得像一个有理性的人，社会的一分子。

呆鹰

第33节：卷 五(7)


　　宇宙的理性是为一切事物谋利。所以它使低等的事物从属于高等的事物，又使高等的事物之间互利互惠。你看，它使一切高下有序，相互合作，让每一样事物都各得其所，安排万物的灵长和谐共处。

　　5·31

　　迄今为止，你是怎样对待神灵、父母、兄弟、妻子、孩子、师长、导师、朋友、同胞和奴仆的呢？你对这些人是不是做到"没有做过一件不得体的事，没有说过一句不得体的话"？想想那些你经历过的一切，你忍受过的一切；你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你也快要尽完自己的职责了；你曾经见过多少壮丽的景色，人世的喜乐悲欢你从来不以为意，对雄心壮志你无动于衷，对得罪你的人你总是以德报怨。

　　5·32

　　为什么无知、粗野的灵魂会困扰有修养、有知识的人呢？什么灵魂才是有修养、有知识的呢？它应该能参透事物的始终，能觉察那统摄万物理性所在，而且知道这理性能支配整个宇宙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5·33

　　快了，快了，你很快就将化为灰尘、一具骷髅，只剩下一个名字，甚至连名字也不存在了；因为人的名字不过是一种声响连同它的回声。生前最看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空洞、易逝、微不足道；不过像一群小狗在互相撕咬，像儿童在吵吵嚷嚷，一时欢笑、一时哭泣。只有忠诚、谦逊、正义和真理永存，已经从这尘世飞向了众神居住的奥林匹斯山。那么，还有什么使你留恋这尘世呢？我们感知的对象变化无常，从不静止，而我们的感官又是如此迟钝，容易被表象迷惑，我们那可怜的灵魂也不过是血液里升腾出来的一股烟气，名声荣耀不过是一场空虚。那该怎么办呢？安心从容地等待你的生命终了吧，不论它是就此消散还是变成别的事物；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应该做些什么呢？赞美神灵，对人行善，宽容忍耐，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要记住，你所能支配的只是自身的肉体和呼吸之内的一切，在此之外的，非你所能控制。

　　5·34

　　如果你循着正确的道路前进，思想行为都不脱离这条正道，你就能过得幸福。无论神的灵魂还是人或者任何理性动物的灵魂，都有两个相似的特点：彼此互不干涉，坚持正义，行事公道，不因自己的私欲妨害他人。

呆鹰

第34节：卷 五(8)


　　5·35

　　如果这不是我自己的罪过，也不是我的罪过导致的后果，公共利益也没有受到损害，为什么我还要惶恐不安呢？公共的利益是怎样受到损害的呢？

　　5·36

　　不能全然相信你的感官印象，按照他们应得的，尽你所能去帮他们，无论他们的损失有多小。但你不应该认为他们真的受了损失；因为人总是以为自己受到了伤害，那不是一个好习惯。相反，你应该像那个[舞台上的]老人，在即将离开人世时，还向义子要回他的陀螺，尽管明知那只是一个陀螺而已。你也应该这样做。[你可以用这种戏剧化的方式表达你的同情；]人啊，你忘记了这些其实是什么东西吗？"是的，但只有对于失去它们的人，这东西才显得那么重要。"--那些人在做蠢事，你也要当傻瓜吗？

　　5·37

　　"过去，无论在哪里，我都算得上是个幸运的人。"所谓幸运，便是一份好运气：而好运气无非来自于灵魂赋予的好的脾气、好的动机、好的行为。

呆鹰

第35节：卷 六(1)


　　卷 六

　　6·1

　　宇宙中的一切实体都是温顺、驯服的，那支配它们的理性本身没有任何恶，也不会行恶；因为它的本性中不存在恶，行为里面也不存在恶，不损害任何事物；万事万物都是遵照理性的意愿被创造出来，并得以完善的。

　　6·2

　　只要你是在尽自己的责任，那么无论忍饥受冻还是衣食饱暖，昏昏欲睡还是精神振奋，无论你得到的是唾骂还是赞美，无论你即将离世还是忙于其他的工作，都毫无差别。因为死亡也是人生当中的一件事情；所以在离开人世之前，把手里的工作做好就足够了。

　　6·3

　　要观察事物的本质；不要忽略任何事物的特质和它的价值。

　　6·4

　　一切存在的事物都在迅速变化，最终要么回到大气当中（如果宇宙万物都是一体的话），要么就消散了。

　　6·5

　　那支配万物的理性清楚它自己的意愿，知道它造了什么，用什么原料造的。

　　6·6

　　最高尚的报复方式是不要变成你的敌人那样的人。

　　6·7

　　只在一件事情上享受快乐并从中获得安宁：不断地为众人造福，心里保持对神的虔敬。

　　6·8

　　那支配万物的能力是自发产生的，它能改变自己，以任何形体存在，使一切事物按照它的意愿发生。

　　6·9

　　一切事物都是遵照宇宙的普遍本性来完成自身的；它们不可能遵照任何其他本性--或是宇宙之外、比宇宙更大的本性，或是宇宙之内任何一个独立的本性，或是这两者之外任何独立的本性--来完成自身。

　　6·10

　　宇宙要么一片浑沌，是无数原子的聚合离散；要么就是一个统一体，有主宰它的秩序存在。如果宇宙是一片浑沌，为什么我还愿意留在这个混乱无序的世界里呢？除了考虑有一天我也要"归于尘土"，还有什么值得我关心的事情？说到底，我何必烦忧呢？不论我做什么，最终都是要死的，那还有什么可烦忧的呢？如果宇宙有秩序有主宰，我便虔诚地、坚定不移地信奉那主宰万物的力量，更加无需烦忧了。

　　6·11

　　有时当你为环境所迫、烦躁不安的时候，要赶快克制自己，不要一直处于那种失衡状态；因为如果你能不断地观照内心，便能更好地控制自己。

　　6·12

　　如果你同时有一位后母、一位亲娘，你应该好好地伺奉后母，也要经常去看望亲娘；现在宫廷和哲学就好比你的后母和亲娘，经常投入哲学的怀抱吧，在那里得到安宁；这样你就可以容忍宫廷中的生活了，而宫廷也能容忍你。

　　6·13

　　对于摆在面前的佳肴美味，如果你能这样想，就能看到它们的本质：这是一条鱼的尸体，这是一只鸟、一头猪的尸体；这酒呢，只是葡萄的浆汁，而身上的紫袍不过是在蚬血里染过的羊毛；而性交，也就是器官的摩擦，伴随着一阵抽搐、喷出一点黏液而已。这样就能看穿事物的形态，直达本质，看清它们到底是什么。你在生活中也应该这样来看待一切，即便那些似乎最值得称赞的事物，也应当将它剥得赤裸裸的，发现它实际上毫无价值，除去了外在的虚饰之后它什么也不是。因为骄傲是个最狡猾的骗子，你若相信自己做的是最有价值的事情，你对此深信不疑的时候，也就是它阴谋得逞的时候。这样的例子难道还少吗？想想克拉蒂斯 ()①在评价塞诺克拉蒂斯② ()时说的话吧。 ()③

呆鹰

第36节：卷 六(2)


　　6·14

　　平常人所称赞的，大多是那些浑然一体的物质，例如石料、木材，或者是那些简单的植物，例如无花果树、葡萄藤、橄榄树；对事物的判断再深入一点的人，他们更愿意赞美那些由天然的生命力维系成整体的事物，如羊群、兽群；那些思想更深刻的人，他们欣赏的则是被理性的灵魂召集在一起的群体，但那还不是绝对的理性，这种理性仅仅表现在某种技艺上，或体现在其他使用工具的能力上。而那些尊重充满理性的灵魂、看重社会责任的人，他们推崇的不是以上任何一样，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确保自己的灵魂合乎理性和社会责任，遵照理性与和他本性相同的人合作，实现最终的目标。

　　6·15

　　有些东西在忙着生，有些东西在忙着死；那刚刚新生的，有一部分已经凋亡了。运动和变化使世间万物永远年轻，就像那无尽的时间激流冲刷一切，使之光洁如新。在这滚滚急流中，一切都在飞逝而过，有什么是值得人视若珍宝的呢？这就好比一个人爱上了那在天空中掠过、转瞬就不见踪影的飞鸟。说到底，你、我、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是血气的蒸发和空气的呼吸；我们将空气吸进肺里，又呼出来，人生也是这样啊，昨天或前天你出生时从宇宙那里得到了呼吸的本领，有朝一日你又要将它还回去，从哪里得来的，便还到哪里去。

　　6·16

　　从空气中吐故纳新，连植物也会；靠呼吸来维持生命，连家畜和野兽也会；从外界获得感官印象、被各种欲念操纵着行动，和别人群居共处，用饮食来养活自己，这些都不是有价值的事情，实际上，吃进食物和排泄又有什么差别呢。那么，到底什么才是有价值的？是众人对我们的欢呼赞美吗？当然不是。这样的赞美不过是舌头在嘴里摇动，有什么价值呢？所以你不应当醉心于功名，那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在我看来，要顺应你生命的要求来取舍自己的行为，因为任何职业和技艺都自有它的目的；而每一种技艺，都指向它被创作出来的那种目的；种葡萄的、驯马的、养狗的人都是如此。而训练和教育儿童又是为了什么呢？你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事情；如果投身于此，便不会再去追求别的东西。你还要追逐别的东西吗？那么你便得不到自由，不会知足，也无法摆脱感情的支配；因为如果有谁抢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内心必然充满嫉妒、艳羡和猜疑;如果有谁拥有你看重的东西，你还会想办法去加害他们。总之，如果内心对这些充满了欲念，必定得不到安宁，甚至会常常抱怨神明。但如果你尊重自己的理智，以它为荣，便能够知足长乐，与他人和谐共处，顺应神的安排；也就是说，对于神赐予和安排的一切，你都虔诚地感恩。

呆鹰

第37节：卷 六(3)


　　6·17

　　向上、向下、旋转，这都是元素在运动。但德性的运行却与此不同：它更为神圣，是以一种不易觉察的方式在它自己的道路上愉快地行进着。

　　6·18

　　人们的行为真是再奇怪不过了！对于那些与自己同一个时代、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人，他们从来不肯说任何好话，却又格外看重后世的人会如何称颂自己，尽管那些人他们从未见过、甚至永远也见不到。这和你因为没有得到前人的赞美而感到委屈，是一样的可笑。

　　6·19

　　不要以为你自己难以完成的事情，别人也不可能做到；同样，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别人能够做到的，那么要相信你自己也能做到。

　　6·20

　　如果有人在竞技场上用指甲抓伤了你，或者用头撞了你，尽管如此，也不要认定他是坏人，觉得他是故意的，甚至怀疑他将来会害你。没错，我们要保护自己，但也没有必要总是满怀敌意，心底存着猜疑；平心静气地让开他就是了。也这样处理你在生活中遇到的别的事情吧：就像在竞技场上一样，多多包容你的对手吧。因为，正如我所说的，避开他们就是了，心里不要存着任何的猜疑或者仇恨。

　　6·21

　　如果有人能够证明我的某些想法和行为是错误的，那么我将欣然接受。因为我追求的是真理，真理不会伤害任何人；除了那些执迷不悟、知错不改的人。

　　6·22

　　我只好好地尽我的一份责任，没有别的东西能搅扰我；因为这些东西要么是没有生命的，要么是没有理性的，要么就是迷失方向、误入歧途的。

　　6·23

　　对于那些没有理性的生物和其他东西，要高尚而慷慨地对待它们，因为你有理性而它们没有；而对人呢，他们也有理性，所以你要友爱地对待他们；时时都要请求神明的护佑。只要能这样去做，时间长短是不重要的；哪怕这样活三小时，也就足够了。

　　6·24

　　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和他的马夫在死后便完全平等了；因为他们要么都回到了宇宙繁衍生息的规则之中，要么就都消散成了无数的原子。

　　6·25

　　想想吧，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我们的身体和灵魂之中有多少事情发生？所以如果在这同样的一刻里发生更多的事情，也不要感到奇怪--要知道这宇宙中有多少事物同时产生、同时存在啊。

呆鹰

第38节：卷 六(4)


　　6·26

　　如果有人问你，"安东尼这个名字怎么拼？"你会不耐烦地、重重地说出每个字母么？如果惹恼了他们，你也要对他们发火吗？为什么不和和气气地接着说呢，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告诉他们？要记住，生活也正是这样，你的每一项义务都是由一系列小事构成的。你要好好地履行自己的义务，不要被干扰，如果有人对你恼怒，也不要以牙还牙，不必在意，只管去有条不紊地完成手里的工作。

　　6·27

　　阻止别人追求那些他们自认为合乎本性和有利的东西，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尽管你是因为他们的恶劣行为而生气，但你的行为剥夺了他们这样做的权力。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事情是对的，是对他们有利的。--"没错，但他们这样想是不对的啊。"--那么，就教育他们，耐心地告诉他们错在什么地方。

　　6·28

　　死亡是一种休憩，不再受感官快乐的引诱，不再如木偶般被欲望所操控，各种飘忽不定的想法不再出现，肉体的劳作也就此停歇。

　　6·29

　　多么令人羞愧呵！你的身体还没有放弃战斗，灵魂倒先屈服了。

　　6·30

　　记着，不要成为恺撒那样的人，不要玷污身上的紫袍；因为这是有可能的。努力成为这样的人吧：朴素、善良、严肃、高尚，不做作、爱正义、敬神明、温柔可亲、恪尽职守。什么样的人是符合哲学道义的人，就要努力成为什么样的人。对神明要心存敬畏，对你的朋友要互助友爱。人生苦短；我们在尘世的生命只有这唯一的收获：虔诚的性格与仁爱的行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像安东尼那样 ()①：像他一样满怀热忱地按照理性行事，像他一样公正无私，像他一样虔诚，表情庄重，待人亲切，像他一样不为虚名所累，像他一样专注于理解事物的本质。还要记住，在仔细考察并且有了清楚的认识以前，他绝不放过任何一件小事；对于那些无理指责他的人，他总是宽容忍让，从不反击；他做事总是那么从容不迫，不听信诽谤谣言；在考验人的品性时他是那么谨慎，他不会吹毛求疵，不喜好阿谀奉承，不过分猜疑，也不会自命不凡；对于衣食住行、奴仆随从，他的要求只是简单朴素；但工作起来他又是那么辛勤，充满耐心；他从早到晚地工作，由于饮食简单，除了惯常的休息之外他不需要任何别的放松；他对朋友是那么忠诚，始终不渝；他能容忍反对他的人，若是有人能对他的看法提出更好的意见，他更是欣然接受；他对神明的态度是那么虔诚坚定，却不包含任何迷信。以他作为楷模吧，这样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来临之际，你也能像他一样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