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天还很冷，狂风阵阵吹着，时不时扬起尘土，漫天都是暗黄，西北小镇静宁也不例外，在风尘的包裹中。风太大了，文静一晚上都没睡好，风把大门刮的砰砰响，她以为男人回来了，早早的起来做饭。儿子正上初中，她还要去鼎吉生态园上班。

黄土高坡造就的女人就是干练，文静麻利的揉着面，不出半小时就把馍蒸好了，看看表六点钟，她大声喊：“果子，起来吃饭了！”果子上八年级，骑车到五里外的学校。他一骨碌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饭桌边，一眼瞅见桌子上的菜，“哇塞！怎么做这么多好吃的？”“一会你爸回来。”文静一边给儿子夹菜一边心疼的说：“慢点吃。”

门开了，一个男子被风卷进来，他一米八的个子，穿着件军大衣，浑身上下带着寒气，胡子拉碴的，头发向上篷着，简直是个土人！“爸回来了！”果子欢快的叫起来，忙站起身迎上去。“还没上学呢？”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一会就上学。”男人一边解扣子一边走到桌旁，看到桌上的“江小白”，拧开喝了一口，咂咂嘴“好香”。

“急啥，洗洗脸再吃。”文静一把抢过酒瓶一边嗔怪男人，伸手接过军大衣“怎么样，苹果都卖了吗？”

“卖了。”男人简单的说，头也不抬拿起馍就咬了一口。

“钱呢？”男人略微停顿一下，又狠狠的咬了一口馍，扭头看看儿子，儿子正穿羽绒服准备上学，“慢点骑车！”看着儿子出去他对儿子喊了一声。

“强子，把钱给我，一会我给花儿寄去。”果花是他们的大女儿，正在念大学，孩子开学的学费生活费还没带去，就等这个当父亲的卖苹果回来给邮寄呢。

强子自顾自的低头吃饭，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文静觉得事情不妙，又推了他一把“把钱给我呀。”

“进肥了。”文静脑袋嗡的一下，这个败家的男人，贩卖了这么多年的苹果，不仅钱没挣到还把本钱都搭进去了。

“进个球肥！”文静瞪圆眼睛冲强子喊。

“复合微生物钾和复合微生物菌，咱们的养生园就上这肥。”

“生活费都没有了还养什么生啊！”文静嚎啕大哭。强子望着女人不知说什么好，赶紧拎起大衣走出家门。

“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文静冲门口喊。她翻开衣柜，气急败坏的把衣服掏出摔在炕上，收拾了一会儿，她默默的坐在炕沿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唉，怎么办呢？跟这个男人过了二十年了，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总是折腾，卖农资进货要三分之二现款，老百姓又全部赊账，甚至有两三年还不还的，贩卖苹果价格不稳，这几年总是赔钱。偏偏又搞什么有机苹果，贷款跟别人合伙建立生态园，复合肥不卖偏偏卖微生物菌和矿物钾，老百姓也不认识只顾往里搭钱，赔钱让老百姓用。

文静小心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那里是她陪嫁的首饰，她一直舍不得戴，文静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望望镜子里的自己，又摘下来装进去，把它当掉吧！可是这样做镇上人不理解的，还以为她故意的呢，她又把首饰放进去，还是去娘家找哥哥再借一些吧。

刚出家门，远远就看见一辆装满肥料的车停在村口。文静无暇顾及这些，她要急着给女儿邮生活费。

吃过早饭大家都出来了，卡车旁围了一群人，和强子一起卖苹果的老刘和老王都早早的等在这儿，看到人越聚越多，老刘掐掉手里的烟头：“大家静一静，让强子说两句。”强子用手搓一下脸大声说：“我拉了两种肥，一种是复合微生物钾，一种是复合微生物菌，咱们长期施化肥过量造成土壤板结，有机质偏低，中微量元素缺乏，土壤中有益的微生物数量减少，有害菌群增加，咱们每年要耗费大量的时间金钱用在农药化肥上，现在得改改了。”强子清了清嗓子，人群骚动起来。他接着说：“有益矿物和有益微生物菌的施入能补充植物所需的营养，促进生根，快速形成土壤团里结构，土好了地上的病虫草害就减轻了，我们减少了施肥打药的次数，才能生产出真正的有机苹果。”

“我们的苹果都是中国驰名商标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老耿头把他的剪子一挥，他打算去给果树剪枝正路过这儿。

“那是咱们沾了地理位置的光，海拔高，昼夜温差大，才吃着脆甜。”蹲在地上的老王接过话茬，平时他不爱说话，这会儿他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咱们的苹果是得奖了，咱们得做的更好才对得起这个称呼，才能让吃到咱们苹果的人放心，才能让更多的人吃到咱们的苹果！”人群中有了更大的骚动，有的点头，有的不屑。

“这几年收果的客商不少，价格也不错，是为了卖你们的肥吧？”老蔫戴着弯着耳朵的帽子从后面挤进来。

“话是这么说，现在苹果落价了，我们去一星期才卖完这车货。”强子指了指车，“秋天来我们这的客商还有近一半货没卖完呢，今年全国各行各业都不景气，投身开发荒山占据几百亩山地种果树的不少，大家都在搞有机搞原生态食品，我们的苹果是不错，但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下，我们要追求卓越，敢为人先，只有高品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能卖的好，卖的快。”

“这肥能保证产量吗？”老耿头盯着强子问。

“能!品质会更好！”

“敢签合同吗？搞不到产量赔我！”老耿头来劲了。

人群引起更大骚动，有人附和着：“对，签合同有把握，敢签吗？”

强子，老刘和老王迅速交换下眼色，老王的眉头紧锁着一声不吭，老刘挥挥手让大家静下来：“大家放心用吧，我们在外面考察后才订的肥，肯定没问题！”

“这几年剪枝，强子他们为咱们的果树费了不少心，还请来专家讲课，我相信他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这群大老爷们中响起。声音不算太大，很温和，暖暖的划过寒冷的天空。大家不约而同的回过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岁月的风霜掩盖不住年轻时的俊俏，她拉了拉系在脖子上的人围巾，“我买几袋！”

“你不签我签！”老耿头斜眼看了一眼果叶，他才不听女人的话呢。“签合同的举手！”他又鼓动人群，有两三个人举手。

“好吧，我和你们签合同，产量不够我赔你们。”

强子从车里拿笔记下签合同的人名，可能太冷他的手有点抖，油笔不出水，他在嘴里哈了一口气。

“这肥贵不贵呀！给我们免费试吧。”老蔫又顶上一句。

“大家先付一半款吧！这都是卖苹果的本钱哪！养生园还有不少地方等着用钱呢！”老刘摊开手无奈的说。

“我哪有钱？等秋天卖完苹果再还你们！”

“老蔫，你去年卖苹果，卖了不少钱，钱都哪去了？”有人大声问。

“我儿子还要娶媳妇呢！”

“爹”，旁边一个半大小子拉了拉老蔫的衣角，“我还没二十呢！”

“你懂啥？早晚还不得订媳妇！”

“老蔫，怕是你要娶媳妇吧！”人群爆发出大笑声。

“今年的肥全部赊给大家，卸肥吧！”

“卸肥啦！”人们赶紧回家取车拉肥。

“叶子，你先回家吧。”强子看见果叶没动对她说：“一会我把肥给你送去。”果叶看着强子，心里说不出啥滋味，慢慢的转身走了。

一车肥哪里够用啊!静宁在黄土高坡上，这里沟壑纵横，都是黄绵土。海拔1600~2245米，气候温和，光照充足，四季分明，适合发展绿色和无公害食品，家家户户都有几亩地的果园，多的有几十亩。这几年静宁苹果由县长牵头，在县政府的大力宣传下，远销北京、上海、广州、香港、东南亚等地区。产量上来了，生产销售各方面问题出来了。其实大家都意识到要改变过去的施肥观念，但还是半信半疑，每家只卸下三五袋，准备在果树地里试用。

忙了大半个上午，只剩下最后二十多袋了，强子拉上五袋肥给果叶送去。他和叶子是同学，他俩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一起渡过了愉快的童年，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叶子的爹强迫她嫁给比她大六岁的村长的儿子，刚结婚那几年还挺风光，现在大不如从前了。她的男人在山西矿上工作，常年的粉尘造成肺部阴影，不能干体力活，全家只靠她一个人支撑着。

听见车响，叶子从院子里出来，她也要搬。“别动，有我呢！”强子推开叶子的手，叶子怔在那儿，这情景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每次上学看到有小蛇在草丛中爬来爬去，或看到有小动物窜出来，强子总是挡在他前面：“别怕，有我呢！”想到这儿，她的眼睛竟朦胧起来。

“怎么了？”强子看叶子揉眼睛，紧着问。

“ 没啥，风吹的迷了眼。”叶子拉过肥，帮着强子把肥扛上肩。

从院子里出来，强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

“强子哥，怎么了?歇会吧。”叶子赶忙走过去，拉过院子里的凳子。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晕”强子喘口气，继续往外走，叶子连忙跑进屋，端出一碗水，还加了红糖。

“强子哥，喝点水吧！”强子接过碗一边吹，一边喝。

真甜啊！

“我走啦。”强子把碗递给叶子，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几秒。

叶子跟了出去，强子已经坐上车，打着火，冲她招招手“回吧，风大！”

叶子望着渐渐远去的强子，直到看不见了，她还在那站着……

强子，老刘，老王三人回到鼎吉生态园，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屋子里有四五个年轻人，文静正陪他们说话。老刘把记下的账本丢在桌子上:“唉，一个现款也没有。”文静打开墙角的柜子，把本子放进去，里面已有厚厚的一摞账本，她啪的一下把门关上，很响。大家吓了一跳，她抿着嘴狠狠地瞪了强子一眼，这么多人在场她什么也没说，大家才放下心来。

“强叔”，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瘦瘦的，穿着一件浅色的棉服，下身穿着件褪色的牛仔裤，寒冷的冬天这身打扮看着逾发清瘦。他的网名是“庄稼人”，瞧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自称庄稼人，庄稼人的后代还差不多吧！

“强叔”，他把声音提高点，“这几天的网上成交量很少，没有订单，我们几个回访好多顾客了。”旁边一个年轻人连忙附和说：“是啊，老顾客都没有购买的意思，说附近的的超市很便宜，也很好吃。”

“强叔，我们的价格是不是高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孩问。

“咱的果子比别的地方的好，收购价格就比其他地方高出五角，加上库存、人工、包装，怕破损我们里面加一层泡沫箱，又有冰袋保鲜，我们的等级分的很标准，差一点都不含糊，包括物流费在内我们现在不挣钱。”强子坐在凳子上，他用手揉着脑袋，看起来很不舒服。

“又白忙活了！”文静气呼呼的甩出一句。

“过了开春到五一也许还能热卖一阵”老刘喝了一口水。

“各处存库都有，等到五一出库的也不少。”老王说。

“明天再装一车，明天咱们南下去广州。”

“赶紧得瑟吧，得瑟了再进肥，瞎忙！”文静嘲笑着。

“强叔”，庄稼人推了推眼镜，“我们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过年预支的1000元钱早就花没了，你看能不能先给我们开点儿。”

“这儿”，强子很为难，“我们卖完这车给你们开工资”，他努力地眨眨眼，看起来他的眼睛很疼“再缓两天吧！”

“叔，到这月底我不干了，我在别处找活了。”

“我爸早就不让我干了。”俩个女孩纷纷站起来，她俩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在这里干了近一年，但没办法大家都得生存。

“强子！”外面有人喊一声！随着喊声老耿闯进来，他看看屋里这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怔了一下，又火急火燎的问：“强子，我是过来签合同的，肥我都拉回家了，赶紧签了吧！”

“好吧，我签！”强子站起身来，摇晃了一下，他晃晃悠悠的走到办公桌前 ，从抽屉里拿出纸，略微想一下，写下一份合同。

合同书 

甲方：鼎吉生态园

乙方：耿顺

内容：1.甲方提供5袋复合微生物钾，5袋微生物菌

2.乙方在自家一亩地的果园试验，和相邻两亩地做对比，并按甲方的生产标准操作。

3.秋后 A.试验田低于其余两亩地均产量，甲方按亩均产量赔偿 B.苹果质量不达标，甲方双倍赔偿

签字人：甲方 鼎吉生态园 

乙方 耿顺

2015.3.15

“赔！拿啥赔！把你卖了吧！”文静看了一眼强子写的合同，大声的吵嚷。 强子用大拇指按了红红的手印，就在递给老耿的一刹那，他感到那红色越来越大，弥漫了他的眼，脑袋嗡嗡的，眼前冒着金星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强子！”大家冲过去，离他最近的老刘摇晃着他：“强子，醒醒！”

“你怎么了，睁开眼看看我。”文静呼天抢地哭起来。

“120！”“眼镜”果断的用手机拨打电话。

一辆救护车飞驰而来，人们忙着把强子抬上车，一阵阵急促的车鸣声划破寂静的村庄，人们不约而同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向外张望，车轮后股股尘土翻卷着，“眼镜们”、老耿……久久的站在门口望着，望着车消失在视线中。

病房里强子躺在病床上，他紧闭着双唇，面色苍白，一脸憔悴，连续几天的奔波，积劳成疾，强子处在昏迷中。他太累了，是得好好休息一下，药液顺着管子一滴一滴流下……..

病房外县委书记吩咐医护人员：“用尽一切办法，用最好的药全力以赴抢救果强同志，他是我们静宁的一面旗！”

朦胧中，强子听见有人唱歌，是他最熟悉的《静宁苹果之歌》

静宁的苹果红又甜，

吃一口爽一天，

成纪圣地，红富士，

红了川来红了山

千家万户金果山

葫芦河水来浇灌

群山变成花果山

伏羲故里换新颜

静宁的苹果红又圆

吃一口香一天

成纪圣地红富士

苹果之乡美名扬

科学培育结硕果

保健美容益延年

姑娘漂亮小伙壮

山南海北齐称赞

静宁苹果红又鲜

吃一口来润一天

中华名果它领先

金果引来了金凤凰

红火的日子比蜜甜

幸福的生活乐无边

歌声中，人们把思绪拉回几年前，强子他们请来专家讲课，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百人，十里八乡的果农来听课；强子南下广州，北上内蒙，宣传静宁苹果，在全国各地开设专卖店，静宁苹果渐渐打开销路，在苹果一路下跌情况下，亲自走市场，调查下滑的原因，为苹果寻找出路……

歌声中，老耿叔把拿在手中的合同撕碎了，扔到天空，那纸片随风飘飘扬扬。

歌声中静宁的果农忙着把肥送到果园里，把一袋袋还土壤生命的肥撒到树下，播种着希望。

歌声中，“眼镜”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我们是战士，我们为静宁苹果而战！

歌声中，一位位果农在鼎吉办公室的门外排着长队，表情严肃，手里攥着钱来还多年的欠款，文静含着泪紧张的忙碌着………

歌声中，叶子和几个妇女用剪刀剪出一串串红红的苹果，她举起来仔细的端详着，眼中充满着喜悦。

歌声中，强子做了一个梦，两鬓斑白的他拄着拐杖站在高山之巅，身后是一群孩子们，脚下是连绵不断满目苍翠的果树，山连着山，岭连着岭，微风吹来，那鲜红的果探出头来，强子指着眼前的诱人的果子，微笑着向后人们讲述和苹果较真的故事。

我祝愿 静宁的天空更加明净！

静宁的果业在良性发展的轨道上越走越远！

静宁人的苹果梦越做越甜！